来源 外交学人
在法国多家工会的组织下，包括法国国家铁路公司、法国航空公司、法国邮政总局、法国消防局、法国国家电力公司在内的公共服务行业将于当地时间12月5日开始“无限期”罢工，并于12月5日当天在法国各大城市组织游行，而学生工会及青年工会也响应了号召，将加入到罢工之中。
此次抗议游行是继9月21日包括法国工人力量（FO），法国总工会（CGT）在内的几大工会为了反对退休制度改革方案组织抗议后的又一次大规模抗议活动。也是继2010年法国退休制度改革之后，再次迎来的因退休制度改革而导致的大规模罢工和游行示威。抗议的目标是反对马克龙任命的负责退休制度改革的高级专员让-保罗•德勒伏瓦于7月18日公布的一份名为《构建一种通用的退休制度》的报告提及的退休制度改革方案。这一改革方案彻底改变了法国自二战之后所确定的退休改革制度。
养老金赤字使法国政府不得不改革
法国自1910年在1673年设立的海军残疾基金制度的基础上建立普通退休制度后，这一制度在不断发展过程中始终秉承着为了民众福祉的目标，即使在二战时期的“自由区”内依然维持着这一体系。在二战后的“荣耀三十年”中，经济的飞速增长和人口红利为退休制度体系带来了大发展，各届政府设立了不同的基金以完善退休制度。
随着“荣耀三十年”的结束，大部分收入来源于法国人平时缴纳的养老金的养老基金在1970年首次出现了亏空且愈演愈烈。然而，为了赢得选举，法国左派政府依然在1982年将法定退休年龄由65岁下调至60岁，将缴纳养老金年限定为37年。这进一步扩大了养老金收不抵支的情况。自上世纪90年代起，政府开始建立各种新的名目向养老基金注资，同时，各项旨在解决养老基金收不抵支问题的改革也被不断推出。这一系列改革无一例外地受到了来自打着“维护劳动者权益”的工会的抵制，反对党也针对这些改革措施提出批评，以期捞取更多政治资本，民众则借此机会上街表达对于政府的不满。
根据法国退休指导委员会（COR）在2019年6月所公布的《法国退休制度演变及前景》年度报告显示，法国生育率自2010年起不断下降，已接近1994年的历史最低水平。虽然人均期望寿命增长趋势有所减缓，然而，随着战后婴儿潮期间出生人口相继达到法定退休年龄，法国退休人口数量保持了持续增长，这导致了法国老龄人口抚养比持续降低。
经济形势也对法国的养老基金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法国就业人口每小时生产率自1980年起持续走低，失业率自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居高不下，GDP增长率长期处于1.5%以下的低增长水平。此外，由于各种原因，法国人平均年工作时间也在不断降低。
然而，随着之前改革的推行，对于法国养老制度体系来说，也有向好的因素：55-59岁人群的就业率自2000年起显著增长，在2010年的改革之后，法国实际平均退休年龄也有了增长。在这些因素综合之下，法国2018年养老基金还有29亿欧元的收不抵支，虽然多于2017年的10亿欧元，但相较2016年40亿欧元的亏损来看，总体依然体现了好转的状态。并且，其收入结构也有了较大的改善，养老金缴纳在收入中占比已恢复至80%左右，政府注资部分也已下降至1%。
然而，同样是在《法国退休制度演变及前景》中，对于法国退休制度的未来却并不乐观，在这份报告的展望部分中，2025年，法国养老基金的赤字将达到79-172亿欧元之间。这使得法国政府不得不对退休制度进行改革，以减少政府对养老基金注资所带来的财政压力。
马克龙的苦心安排泡汤了
从马克龙政府提出包含退休制度改革方案的《构建一种通用的退休制度》报告，到其后所设想的推动这一改革的步骤来看，马克龙及法国政府吸取了之前几次改革，尤其是“黄背心”运动的教训，对于民众意见愈加重视。
7月24日，法国总理菲利普向国民议会社会事务委员会递交了这份报告，以供质询，他还将这份报告发给各个工会，以征询意见。在众多工会中，法国总工会（CGT）及法国工人力量（FO）已经明确提出了反对意见。然而，法国最大的工会，法国劳工民主联盟（CFDT）则显示出了对于这一改革的开放态度。
马克龙并没有像以往一样直接将改革方案交国民议会及参议院审议，而是以报告的形式，先将改革方案公诸于众，广泛征集意见，以期避免改革方案引起普遍的抗议，在太多反对声中失败。在时间选择上，马克龙也是费劲了心机，首先是在方案提出及递交国民议会社会事务委员会的时间点选在了法国传统的暑假阶段，又正值七国集团峰会之前，不管是民众的目光还是媒体的目光，都不至于过于关注这份改革方案，其目的就是为了能够减少关注从而避免过多的批评声。
9月初，菲利普同工会代表及企业主代表就改革方案中争议最大的问题进行对话。这一方面可以更好地了解各方势力对改革方案反对的点在何处，同时也使工会没有足够时间组织抗议游行来反对改革方案；另一方面，在假期之后处于相对放松的时间点进行对话，也避免了气氛从一开始就过于紧张。
此后，改革方案还将“征询民众意见”，但具体形式是否依然采取“全国大辩论”的形式还尚未确定。这依然是一种试探的态度，借前两步所引起的讨论，最终确定其具体形式，并且凭借今年年初“全国大辩论”的经验，更好地组织民意的征询活动。
按计划，年底修改后的改革方案将递交至部长委员会讨论。这一步其实是直指明年的市政选举，试图通过这样的改革方案，塑造一个锐意改革的“共和国前进”运动的形象，以期在市政选举中获得更大突破。而在市政选举之后递交参议院审议最终的改革方案，则是为了能够根据市政选举的结果，依然有时间对改革的最终方案进行调整。
然而，从现在的情况来看，9月初同工会代表及企业主代表进行对话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相反，一直以来支持马克龙的法国劳工民主联盟这次站在了改革的对立面，一方面是由于其工会的属性，使其不得不站在劳动者的立场上维护劳动者的利益，尤其是劳动者的既得利益；另一方面，法国劳工民主联盟对于退休制度改革方案所提出的修改意见并没有得到满足，也使得它被推向了反对改革的一方。
改革动了哪些“奶酪”？
对于这一改革，在所有的反对理由中，最为重要的一条是一旦改革实施，法国退休制度将会迎来根本性的改变。按照现在公布的这份改革报告，在未来的改革措施中，类似基金制的养老保险体制将会取代法国现行的、同时也是绝大多数国家所采纳的现收现付的养老体制。这一变化，恰恰是政府最希望的，同时也是民众所最需要担心的问题。
对于政府来说，现收现付制意味着如果不能保持稳定的生育率和较低水平的失业率的话，那政府势必需要通过大量的注资，以维持国家养老金账户的正常运行。随着人均期望寿命的增高及教育水平不断增高，人口老龄化带来的是领取退休金的时限不断延长，加剧了退休体系对于政府财政的负担。而一旦改为基金制，则意味着政府可以逐步摆脱这一沉重的负担，养老基金的构成将完全取决于劳动者所缴纳的养老金数额，政府可以借此逐步消减对于养老基金的补助。
与此同时，政府宣传“劳动者所缴纳的每一欧元都会享受到相同的权利”。虽然，按照法国政府现在所公布的方案是参照瑞典的养老制度所制定的积分制，但是，这一制度更多地是参照了瑞典养老制度中个人年金部分所制定的方案。这也就意味着，政府在逐步减轻养老金的负担的同时，作为公民个人将更多地承担起自己养老的责任。
从现在所公布的改革方案来看，一旦改革方案纳入实施，劳动者若想获得当前最低养老金，按照当前的养老金缴纳比例来看，工资需要达到约4300欧元左右。根据法国国家统计局（INSEE）今年4月15日所公布的数据，如今法国仅有不足10%的劳动者能够达到这一工资水平。这意味着，绝大多数的劳动者在退休之后将会面临生活水平的大幅下降。并且，根据调查数据显示，由于工作不稳定，劳动者若想避免缴金年限不足所带来的养老金折扣，就必须“自觉”地延长退休年龄。这也就意味着马克龙在竞选纲领中所承诺的“不会改革法定退休年龄，也不会触及到退休金的水平”变成了一纸空文。
在改革措施中，对于最低养老金的数额定为最低工资的85%，这一数额相对现在来说有了小幅上涨。然而，这一上涨却似乎是马克龙为了能够通过他的改革方案所画的饼。马克龙改革的最终目的在于将每年政府对于养老金的资助这一沉重的负担逐渐卸下。而要达到这一目标，按照现在所公布的方案来看是没有可能的。因此，届时政府是否还会继续坚持85%这一比例？抑或是按照缴纳年份内最低工资平均水平的85%来支付养老金？从这一点上来说，政府想要卸下这一包袱和民众希望能够保持退休之后的生活水平已经成为了一种不可调和的矛盾。
而更为重要的一点是当前欧元区和法国的经济状况，尤其是通胀率。近年来，法国的通胀率虽然由于整个欧元区，但保持在1%左右。按照当前改革方案所公布的缴金数额和养老金领取数额，劳动者想要保持退休之后的生活水平，其所须缴纳的养老金数额将大幅上升。
在综合了以上的分析之后，笔者不禁猜测：马克龙当前所倡导的退休政策改革，很有可能是一种短期行为。当前已经出现了反对退休改革的各类罢工和抗议游行活动，从马克龙此前面对引发“黄背心”抗议的燃油税的态度来看，不排除他最终作出妥协的可能性。而按照惯例，退休政策改革通常是由劳工部部长或总理牵头，这次改革却仅仅是任命了一名高级专员。或许也存在着马克龙现在所做的改革只是一个铺垫，是在未来同工会和企业代表进行谈判时能够提高养老金缴纳比例所提出的筹码。毕竟，解决养老基金长期以来收不抵支最为直接的方法，就是提高养老金的缴纳比例。
（作者薛晟 系上海外国语大学法语系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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